徐知完住院那天,尹率請了事假,來接應的是劉娜比,距離遊樂園和海邊的事件相隔了兩天。
而當天早早拿到徐知完病歷的劉娜比,起初還不願相信是當初那個徐知完,本以為是同名同姓,直到見了本人,她看著換上病服坐在床邊的徐知完,好一會才能說上一句。
"當初說好不再跟尹率見面的。"
在看見劉娜比拿著自己的病歷表進來時,徐知完像是洞悉了劉娜比的心思,這樣的開場白也全然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只是無奈地笑著,用沒打點滴的右手撐著病床讓自己坐起來。
"我如果說我沒有刻意,妳會相信嗎?"
她不會,劉娜比抿了抿嘴唇,對於自己太過輕易被看穿的事實感到羞赧,她選擇低頭翻閱病歷表,置徐知完的反問於無視。
"沒有人願意生病,我也沒有刻意來找尹率,她也沒有想起我的跡象。"
意思是大可放心,雖然重逢視她無心之過,但重逢後她並沒有過多刻意挑起尹率過去回憶的舉動,除了那杯拿鐵。
"我會和李教授說把妳的病例轉給我,尹率那裏...妳們能別接觸是最好。"
"如果能這樣是最好,面對被蒙在鼓裡的她,我很痛苦。"
徐知完答的雲淡風輕,彷彿現在的尹率對她而言是個累贅,劉娜比不經意被挑起了憤怒的情緒,她用力將資料夾闔上發出不小的聲響,眼神帶了點責備的意味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徐知完。
"妳忘了尹率是為了什麼而變成今天這樣的?妳的態度怎麼能這麼輕浮?"
輕浮?面對劉娜比凶狠的質問,徐知完仍然一笑置之,她抬眼看了下時間,吳光娜應該快到了,她不想讓事情變得複雜,索性也就不再藏著挹著自己的情緒,直截了當回答了劉娜比
"要我不要再出現在尹率面前,我消失。要我不要再對尹率念情,我斷情。現在妳要來怪我輕浮?"
劉娜比無話可說,當初尹率車禍的主因她是知道的,後來發生的一切她也全程旁觀了,徐知完經歷了什麼樣的遭遇她不是不知道,對於那一段不被認可的關係,當時她們一致認為將徐知完永遠自尹率的世界裡抹除是最好的解答,卻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終究還是會面臨尹率有可能找回失去記憶的那部分。
"手術定在後天早上李教授第一台刀,術式採清醒開顱方式進行,手術期間由主刀醫師負責切除腫瘤,會由助理醫師或麻醉醫持續與妳互動談話,或是要妳進行繪畫創作等..."
見劉娜比不再與她探討尹率的話題,徐知完也安分地收回了自己見拔怒張的刺,兩人平和地相互確認了手術前的一些須知事項,劉娜比也沒打算久留更不可能敘舊,拿著病例走了,後腳吳光娜帶著水果和速食套餐踏進了病房,一見到徐知完便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
"知完妳一定會沒事的!"
徐知完接住吳光娜的擁抱,伸手在對方背上拍了拍,嘴角微揚目光卻幽遠而黯淡。
這條命在七年前就該沒了的。
那天尹率送徐知完回家後便驅車趕往老家別墅,尹率的爸媽看見突然回來的女兒都嚇了一跳,畫說不上兩句便看尹率急吼吼地衝上二樓房間,隨即便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引得她爸媽忍不住跟上樓一探究竟。
尹率在翻找著之前的相本,一箱一箱如同她的記憶被封存的物品再次被開啟,尹率滿心的迫切想要找到這裡面是否有關於徐知完的東西,可是箱子裡的東西被她翻了遍,沒有一張照片或一個物品能讓她對徐知完這號人物有印象,而站在門邊看著她所有的動作的雙親,臉色有驚訝也有晦暗。
"小率,怎麼突然要找之前的東西?"
這不是一個尋常的舉動,尹率的媽媽心中警鈴大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
尹家不是有錢人家,但在老鄉也是有個十幾甲地的大地主,尹率自小不愁吃穿,祖父母那一輩更是對她疼愛有加,她的父親作為長子只生下她一個女兒,自然更是捧在手心上愛護,但尹率並沒有因此而變的驕縱任性,反而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更加明白了自己的興趣和志向,當然後來會和徐知完認識進而交往,也不過是尹率向來紀律的人生當中一項全新且令她振奮的發現而已。
"最近遇到一個也許曾經認識我的人,但我卻不記得我曾經認識過她,我想要找有關她的東西..."
自從車禍的手術清醒後,尹率對於遺失的記憶所依賴的都是僅存的物證和旁人的建構,對於過去的一片空白她急於找回屬於自己的人生,卻從沒想過這後續竟是一場詭譎的騙局。
"妳跟我們說說是誰,我們也許認識可以幫幫妳。"
"沒關係,反正東西都在我自己慢慢找,妳和爸先休息吧,找到了一會兒我休息一下還要回醫院上班"
興許是怕動作太多被懷疑,尹爸爸拉著尹媽媽下了樓,一邊安撫著太太別太過思慮,一邊聽著樓上的聲響心底暗自不安,搬動的聲音最終停下,尹率撈出她曾和大學同學到遊樂園遊玩的相片本,翻頁的動作急促而粗魯,迅速掠過幾頁的照片,尹率突然停滯了動作,她顫抖著手抽出一張在摩天輪前拍下的照片。
畫面的主角是她和劉娜比,兩個人笑得燦爛,後方是幾個大學同學有些失焦,照片的左邊同樣失了焦距,但尹率還是能看的出來,冰淇淋餐車前一個身穿白色洋裝、頭髮似是綁成辮子的女孩手裡拿著冰淇淋側面對著鏡頭,尹率伸手撫過那道身影,心底有一些莫名的恐懼緩緩蔓延著。
"現在隱瞞和未來坦白只是時間的問題,我想知道妳為什麼選擇不說?"
"尹醫師,我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的提問也許會讓妳覺得我不想接受治療,但事實是我想要治療,而我希望身為醫生的妳或是妳的教授能明白告訴我關於治療所要承擔的所有風險。"
"如果昨天妳告訴我的想要接受治療的意願是真心的,那麼這會是一個漫長的療程,妳可能需要..."
"妳只要告訴我,會陪我度過這整個療程就好。"
"如果那是一段悲傷慘痛的過去,為什麼要一直去回想?"
"可是缺了一段記憶,妳不覺得人生好像不完整嗎?"
"如果那是一段妳不願想起的記憶?"
"黑咖啡對胃不好,妳還是喝拿鐵吧。"
"妳怎麼知道我胃不好?"
"麻煩你幫她改成熱拿鐵去糖,咖啡要雙份。"
對於徐知完僅有的回憶在腦中混亂交錯著,尹率眼神無法聚焦,眼球晃動著昭顯她的焦慮不安,接著只是一瞬間的事,尹率閉上了眼,聽見徐知完對她說了一句話
"率,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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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完面對了兩天劉娜比的不冷不熱,在手術的前一天等來了尹率的出現,彼時劉娜比正在幫她量血壓,尹率捲著一股低氣壓走了進來。
"為什麼要跟我搶病患?"
"什麼?"
徐知完本來專心致志拿手機看著小說,左手任由劉娜比擺弄著,沒看見尹率到來的身影,聽到尹率低沉的聲線她才放下手機看過去,尹率一臉嚴肅像是被人欠了幾百萬似的,而正在給她檢查的劉娜比被問的一副不明所以,血壓計的束帶還綁在她手上,尹率把劉娜比拉出病房外,聽著腳步聲徐知完感覺她們似乎走去了比較遠的地方。
樓梯間,劉娜比扯回自己的白袍袖子,心煩氣躁,面對著尹率帶有脾氣的質問,她卻沒辦法理直氣壯地反駁她。
"這個案例特殊,妳一個人獨佔會不會太自私了?"
只能從現實面攻擊,儘管劉娜比根本不在乎她和尹率之間誰能拿到更多的病例,從大學到現在她們從來都是良性競爭,這還是第一次她們之間出現了惡性比較的言語。
"她是我的人,妳們誰都別想搶去。"
沒用病患病例這些字眼,尹率似乎也沒在客氣,語氣挾著不可侵犯的絕對佔有,把話烙下了便轉身離去,劉娜比看著尹率決絕的背影心頭不由得浮現一股不安。
徐知完沒有想到回來繼續幫自己量血壓的會是尹率,畢竟兩天前她被告知了實習醫生換成了劉娜比,如今兩個人走出病房後回來的卻是尹率,徐知完內心不禁猜測起許多可能。
"他們說實習醫生換成了劉娜比,妳另外有任務。"
"不過是多請了兩天假,不想見到我嗎?妳想換人嗎?"
是錯覺?尹率說話的樣子似乎有點不太一樣?帶著一股前所未見的強勢,徐知完愣愣地看著尹率眼神的質問,勾著嘴角搖搖頭。
"妳們方便就好,只要能把我治好,誰來都可以。"
聽到徐知完這樣的答覆,尹率眉頭緊皺,撤下束帶時順勢傾身做出要檢查眼瞳的動作,一下子兩人的距離拉近了太多,徐知完本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瞬間繃緊了神經,面向著前方眼神卻是盯著左側近在咫尺的尹率,呼吸有了那麼一絲紊亂,全被外科實習醫生感受到了。
"為什麼要怕我?"
尹率說著,呼出的氣息幾乎可以拍在徐知完臉頰上,讓後者不禁緋紅了雙頰,本想退後拉開距離,卻想這樣豈不坐實對方所言,徐知完挺了挺脊椎,讓自己正面迎戰。
"我為什麼要怕妳?"
"沒有?妳的呼吸頻率不順,瞳孔呈現逐漸放大趨勢,妳在說謊。"
有些生命體徵是完全不可控的,比方說心跳、呼吸、臉紅。
徐知完放在棉被底下的右手沒忍住情緒揪緊了床單,有了一個管道能紓解自己慌亂的情緒,練色也漸漸恢復正常的白皙,她深呼吸一口氣轉頭與尹率對視。
"說謊又如何?生活不就是由無數的真相和謊言拼湊而成?"
尹率眼神一滯,拉著血壓計的束帶退開了,徐知完的回答讓她無法接續氣勢,生生被打了個當頭棒喝,忘了言語。
-妳和尹率談了什麼?-
徐知完拿起手機打開社群軟體,從好友名單搜尋到劉娜比的對話框,傳了一句過去,而她和劉娜比最後一次的對話是在7年前,那時候劉娜比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不要再出現在尹率面前,她的親人不會認可妳們,趁這個契機離開吧。"
多看了一眼那最後的訊息,徐知完眼神黯淡了些,瞥見還站在床邊的尹率,她出言嘲諷
"尹醫師要在這裡自作多情到什麼時候?難道尹醫師以為我對妳有什麼不該有的情愫?"
"徐知完小姐認為我對妳有情愫?還是徐知完小姐是真的對我生了不該有的情愫?"
論抬槓這件事,情商一見分明,徐知完咬咬牙,自大學時代相處的時候,她要拌嘴就從來都贏不過尹率,智商的高低還是深深地橫亙在她們之間,要論理性怕是誰都勝不了尹率,要論口才亦是。
尹率不只頭腦清楚,敢講該講的她從來不忌諱。
越來越像以前的尹率了。
思考到這,徐知完猛地睜大了雙眼,她懷著不可置信的神情看著尹率,內心默默祈禱著她的猜測不是真的。
而尹率不知是意識到了什麼,自顧收拾儀器並隨口交代了幾句術前的注意事項後離開了病房,看著像是狼狽而逃,實則是為了掩飾些什麼。
如果這是一場戲,那麼接下來誰又該是觀眾呢?
當天下了班,尹率開著車從醫院地下停車場上來,在車道口被劉娜比逮著,本打算回家休息的行程又被拉去了酒吧,這次她們點了一瓶帶了年份的威士忌劉娜比買單,尹率則是早早叫好了代駕,桌上滿是劉娜比隨意點的炸物。
起初的話題還在最近的病例上,酒過三巡劉娜比給酒精壯了點膽,直截了當地朝著尹率扔了一顆火球過去。
"率,妳老實跟我說,妳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本來捏著酒杯邊緣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尹率拿起杯子一口氣喝下那還有半杯的威士忌,舉手示意服務生來加冰塊,一口悶的後果就是食道灼熱一時間無法回神,胃的不適和酒氣的反噬讓尹率盯著眼前的炸薯條和洋蔥圈頓時食慾全無。
"我還能想起什麼?我所有已知的一切都是妳們賦予我的,在我丟掉的那段回憶裡。"
"妳別跟我玩文字遊戲,念大學的時候系學會曾讓我們做過智商和情商測驗,妳的分數高的嚇人,那時候的教授給了妳評價,妳可以是天賦異稟地玩轉人生,也可以天翻地覆地欺騙人生。而我,作為妳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妳肯定有了什麼突破性的發現,對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患著說是自己的人?尹率,妳想起來關於徐知完的一切了對吧?"
尹率沒給回應,只是將酒杯似重非重地放在了桌上撞擊出清脆的響聲,聲響迴盪在彼此之間,劉娜比看到尹率久違地露出了冷冽的笑容。
那才是真正的尹率。